03
船行了三五天，在离加勒比海仅有数十海里时出了意外。最先发现蹊跷的是方明华，其时两人正在餐厅吃午饭，他突然停下刀叉，对周泽楷低声说：“这船的航线恐怕不太对。”
周泽楷朝舷窗外看了看，除了海水还是海水，没觉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来。不过还没等餐盘里最后一点面包干被解决掉，他就明白了方明华口中的“不对劲”：一缕似有似无的歌声混杂在海浪的声音里飘来。那声音奇怪得很，不是什么优美的旋律，倒是惹得人有些心浮气躁。还没等他想明白是什么，就发现方明华眼神涣散起来；再看向四周，已经有人站起身向甲板上走去了。
周泽楷心道不好，发觉自己的意识也有了些松动。他从怀里摸出片树叶，手指敲敲打打做了个树笛，当下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倒也不是乱吹一气，他吹的曲子不少人听过，叫做“驯鹿之森”，是精灵族流传甚广的童谣，有安神的效果。
吹了一会儿，餐厅里的人渐渐恢复了些神志，方明华则彻底清醒过来，抓住周泽楷急切地道：“这是人鱼的歌声！我们有大麻烦了！”
周泽楷只点头，也不敢止住树笛声，生怕一旦停下就会有人爬到甲板上去跳海。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偏离航线的船直奔人鱼而去，歌声越来越清晰，令人头痛欲裂。
事不宜迟，他当机立断地又从怀里摸出两片叶子来撕开，一人一半堵住两人的耳朵，拉起方明华就往上跑。途中还拖来了木箱将通往甲板的铁门堵住，只求能多阻拦住些人。待两人到了甲板上，看到的便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船上将近一半的人已上到上面来争抢着往下跳，还有许多人大打出手，原本安放整齐的货物一片狼藉。周泽楷尝试着吹了一会儿树笛，发现已经完全没了用处，便把正阻拦别人跳海险些被揍的方明华拉回来，直奔控制室。一路上险象环生，在这段耽搁的时间里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丧生，周泽楷心中急切，方明华却只觉得自己被周泽楷拉着都快飞了起来，心中叫苦不迭。
离控制室还有数十步时，异变突生。正午时本该大亮的天空被层层乌云覆盖，风平浪静的海面顿时波涛汹涌。但那些失去理智的人摔倒在地后依然互相撕扯，在甲板上滚来滚去，也不顾自己已被碰得头破血流。
精灵的眼睛与人类不同，能够穿透迷雾、达到难以想象的远方。周泽楷看见风浪的中心有一只人鱼盘尾侧坐在礁石上，似乎是发现了他的视线，对着他笑了一下，露出嘴里一排尖锐锋利的牙齿。周泽楷眉头紧皱，心中怒极，从包里猛地抽出树弓来，又抽出一支荒火箭，竟是要在这样远的距离下发起攻击。但他还未失去理智，使了个眼色让方明华快去控制室阻止舵手，又将全部精力集中在远方的目标身上。
那人鱼眼神狂妄，全然没有童话里那般温柔美丽；眼看周泽楷搭弓射箭，她自然不敢大意，抬起手一挥，又是一道风浪飞速席卷而来，对着周泽楷张牙舞爪，转眼间就要扑上去。没想到对方毫无动摇之色，将弓拉至全满，在那水幕将要扑上时眼神一凛——一道火色的箭矢破水而出！
人鱼大惊失色，一摆鱼尾就想溜回水中。但这支荒火箭来得极快，瞬息之间就已到达她面前。只听见“当啷”一声，箭镞深深没入礁石，竟是将人鱼的尾巴死死钉在了礁石上。人鱼生性属水，这荒火箭又蕴含了精灵族耗费数千年辛苦采集来的火元素，这一箭射准，流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痛得人鱼生不如死。
胜局似乎已定，周泽楷却没有丝毫放松。这箭本来对准的是鱼尾与人身的衔接处，人鱼最脆弱的地方，足以一招毙命。结果被对方躲了过去，只怕还会有拼死一搏的后招。
果然，歌声停下了，人鱼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狠毒的笑容。还没等周泽楷反应过来，一道凄厉的尖叫声便划破了海面。
人鱼最擅长通过声音攻击，这可不是开玩笑，更何况还是临死前最后的反扑。那道尖叫声透过被周泽楷充当耳塞的树叶，钻入他的耳里。一时间周泽楷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翻搅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脑袋像变成了一座不断报时的钟楼，嗡嗡作响。他难受得要命，方才那一箭又耗费了他太多精力，最后竟倒在甲板上，晕了过去。
“……周泽楷！周泽楷！”
周泽楷在忽远忽近的呼唤声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因为刺眼的阳光立刻阖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眼睛终于慢慢适应了光亮，他才再度看向坐在一旁的方明华——不对，准确地说，是被绑在一旁的方明华。他立刻转头，发现自己的双臂果然也被反绑了起来，装着弓箭的背包也不知所踪。四周散落着不少可怖的尸体，都是在最后人鱼的反扑中爆体而亡，死相极其凄惨，扑鼻的血腥味让周泽楷直皱眉头。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道。
方明华苦笑一声，叹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我们俩这次算是倒大霉，人鱼之后又遇海盗。”
原来周泽楷射中人鱼时，方明华刚刚控制住了舵手，接着就因为那声尖叫昏迷过去。由于在控制室里有一层屏障，所以他醒来得比周泽楷要早。没想到刚醒来就发现他和周泽楷被五花大绑扔到甲板上，几个海盗模样的人在较远处走来走去。方明华大惊，连忙继续装作昏迷，等到海盗都下到船舱里去后才敢叫醒周泽楷。
“船上可能就我们两个人活下来了。”方明华说，“其他人都死得太过于凄惨，害得我想装死都不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泽楷动了动肩膀。“酸。”他说。
方明华继续苦笑。现在他们是完全的零战斗力人士，一切只凭天意，只盼海盗能发发善心放他们一马。但就算放了又如何？这船上的人都死透了，他们一个牧师、一个精灵，谁都不会掌舵，在这茫茫大海上还是只有死的份。
不过就算在这危机关头，牧师的职业精神也还在。十字架和圣经都不在手边，方明华就低声念起圣经里的经文来，祈愿死者安息。他念得口干舌燥，直到周泽楷拿手肘碰他，用气音提醒道：“有人来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