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双花
05
人鱼的尖牙。血块。枪炮轰响的热浪。
海。海雾。海浪。
舷窗外的眼睛。餐盘里的面包屑。摇摇晃晃的甲板。
人声鼎沸的港口。鼓起的船帆。
教堂的穹顶。圣母玛利亚。圣经。十字架。
冰河。沼泽。幽灵。
族长。
“你失败了。你是全族的罪人。”
失望的眼神。愤怒的辱骂。
他站在悬崖边。
周泽楷猛地从梦中坠入到现实。他坐起身，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披了件衣服，上到甲板上。船睡了，海也睡了，安静得给人一种纯良无害的错觉。他看到栏杆旁有个黑色的人影，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和苏沐橙一模一样的笑容。
“你好，精灵。”他说。
周泽楷朝他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与他并排趴在栏杆上。出门后，他才发现自己很喜欢看海；初时以为是久居内陆导致的新鲜感，渐渐发现这与新鲜感无关。有人不喜欢海，但是没有人会不承认海的漫长。海是看不腻的。
“远航是件很辛苦的事。”长相酷似苏沐橙的青年说道，“和海打交道可比当一个暴君的幕僚复杂得多。它包含了太多种东西，令人胆寒，但也令人着迷。”
“因为……未知？”
“你很聪明嘛。”青年又弯起眼睛笑了，“只有未知的东西才会有这种魔力，但海是其中最容易接近的一个。不过嘛……”
周泽楷歪着脑袋看他。
“不过嘛，有时也会遇上像海一样的人呢。”
他在第二天知道了青年的名字，苏沐秋。
“没想到他晚上的时候会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苏沐橙得知后笑得有些狡黠，“白天整天闷在屋里，我总担心他会把自己闷坏，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倒是多余啦。”
周泽楷感到有一丝微妙的愧疚感，为把他人的秘密无意间透露了出去。他又回想起苏沐秋昨天晚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海一样的人，是怎样的？像海一样未知吗？
没等他细想，苏沐橙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个拿去吧，”她递过一小瓶橙色的液体，“睡前喝一些，能够防止噩梦或者失眠。”
那晚他果然没有再因为噩梦而半夜惊醒。
他先是梦见了海。这海与昨日梦里的不同，多了份飘忽，有点像梵高的星夜，不真实得令人茫然。他知道这是幻影，但也不忍心去打破，直到无边无际的海缓缓退去，露出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
星星像不断旋转的万花筒，草尖上露出点点的银光，整个梦境都被笼上了一层奶白色的雾气。在雾气的尽头，他隐约看到一间小小的木屋。草原睡了，但木屋醒着。他向前走。他推开了木屋的门。
早餐是麦片牛奶加华夫饼。
耳边传来方明华与苏沐橙聊天的声音，以及张佳乐和孙哲平的打闹声。周泽楷在回味昨晚戛然而止的梦。
草原是哪里？推开木屋之后能看见什么？草尖上的银色又是什么？
他这边正在苦苦思索，另一边方明华和苏沐橙已经开始探讨起怎么追女孩才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方法。张佳乐成功把孙哲平的华夫饼掰了一半过去，并间接无视了舵手微弱的“其实华夫饼还有很多”的善意提醒。
“周泽楷，”他扭头，看见苏沐橙笑意盈盈的眼睛，“能不能麻烦你把早餐带给我哥哥？”
苏沐秋的房间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没有精密的仪器，也没有奇怪的试剂，只有几本厚厚的书摞在桌上，角落里放着些七零八落的零件，类似于钢钉、铁丝以及布料一类。听见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地在书上写着什么，招呼道：“麻烦你了，直接放床头柜上吧。”
等到听到餐盘与木柜碰撞的声音后，既没有意料中妹妹让他多走动的劝解声也没有房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苏沐秋才终于舍得从书里抬起头，有些惊讶地道：“是你？”
周泽楷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苏沐秋看起来倒不太介意，一脸明白了什么的表情：“沐橙既然让你来，想必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吧？”
“嗯……这个。”周泽楷从衣服里掏出苏沐橙给他的橙色药剂。船上的人大多看起来都不会对这方面有了解，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药剂是出自苏沐秋的手。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安神剂吗，”苏沐秋有点惊讶地说，“沐橙居然把这个分给了你一些，还真是大方啊。”
“有什么……特别？”
“特别倒是没什么，不过是我们的朋友送的，沐橙一直很宝贵它。毕竟魔药这个东西是消耗品，所以她平时也不怎么舍得用。”
周泽楷歪头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又憋出两个字来：“功效？”
“不就是安神嘛……哦，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周泽楷立刻点头。
“……这家伙……”周泽楷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名字，但并没听清，紧接着苏沐秋已经对他解释起来，“那个做魔药的朋友可能有些特殊的癖好……比如在自己做的魔药里夹带点私货什么的，他可能觉得这样比较有趣。不过是不会影响安神的效果的，放心吧。”
周泽楷还想再进一步询问些关于魔药制作者的事情，不过苏沐秋已经摆出了一幅送客的架势，他便只好默默吞下问题，离开了房间。
他回到了那片熟悉的草原。这次木屋不再在白雾的尽头，而是出现在离他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周泽楷快步走向前，再次推开了那扇老旧的木门。
浓郁的雾气扑面而来。虽然在梦中没有嗅觉，但他直觉地认为雾气里有浓烈的草药香气，有些刺鼻的那种，但不算太讨厌。他迎着雾气走进屋里，终于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木屋内部。木屋的陈设相当繁复，书、烧杯、魔药、切碎的草药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材料（有些看起来像动物内脏）胡乱地摆放着，而在木屋中央正是雾气的源头——一个巨大的坩埚。
坩埚旁站了个背对着他的人。周泽楷听见那人似乎在自言自语，不时拿起手边书翻一翻，或者丢些草药进去。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慢慢转过头来。
“周泽楷？”方明华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他拂去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难得想睡个回笼觉。但对方接下来的话仿佛一声惊雷，激得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方明华说：“快醒醒，我们到啦！”
TBC